作者:任大刚 来源:公号“冰川思想库”
这一波此起彼伏,持续快一年的房价上涨,或将在历史上留下一笔。
中国正史记载的都是帝王将相的家事,他们的住房从来不成问题。房价在正史里不上台面,只是散见于不经意间的一笔带过。比如诗人白居易带着他的诗作拜见文坛大佬顾况,顾况看了一下他的姓名,再看看他的面相,随口来了一句:“米价方贵,居亦弗易。” 也就是说,在长安城生活,吃的东西贵,房价也不便宜。
这虽是玩笑话,却是可以理解的。唐时的长安,是世界上唯一的国际化大都市,应该比现在的纽约地位还要高,相应地,相对生活成本应高于现在的纽约。唐朝的诗人,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互联网从业者,走到哪里都是都是吃得开的。白居易不仅谋得了公务员的身份,还精通互联网,但是他要买房,照样不容易。
白居易的办法是到长安东郊租了四间茅屋,每天骑马上下班,历经十年,仍然没有存够钱到市中心买房子。后来终于在相当于现在的卫星城渭南买了房,平时住在单位,节假日才回家居住。
长安城布局图。
到了宋代,房价高企的问题仍然存在。欧阳修在中央工作多年,一直租住在小巷子里。苏辙晚年到许昌,花掉大半辈子积蓄,卖掉一批藏书,修造了一百余间房子的大院落。
实际上,从古到今,修房造屋,从来就是绝大多数家庭最大的事情之一,很多时候,这一经济行为对一个家庭的潜在影响力,甚至比婚丧嫁娶还要大。
但是,中国古代特别是秦汉以来,除了个别时间,儒家思想从道统到政统,一直为统治者所高度推崇,然而那么多的硕儒,居然没有一个出来指点当如何应付这种比婚丧嫁娶还要重要的事情,鄙人只好从儒家的创始人孔子那里,初探一下他是怎样看待住房问题的,以补其政统之不足。
孔子的收入买房不成问题
要说住房,首先要了解孔子的收入。
孔子的祖上是宋国的国君,家世非常显赫,但经过十代,已经衰败,到孔子时已经家境贫寒,社会地位低下。有一次,年轻的孔子想去参加鲁国大佬季孙氏举办的party,结果还没进大门,就被保安队长阳虎拦住了,说我们招待的是名士,没有邀请你啊。搞得孔子很没面子,灰溜溜地走了。
孔子受到刺激,异常刻苦,掌握了关于“礼”的知识,积累了一点名气,逐渐有了一些收入。社会活动家的收入与名气有强相关性,孔子时代就不例外了。
孔子的收入主要有两部分,一是工资收入。
年轻时候,孔子在季孙氏那里管过仓库,会计出纳一肩挑,工作干得很出色;升任管牧场的小官,懂得牛羊交配的技术,牲口繁衍得很快;接着搞基建。不过这三个职位的待遇,均未见于史书记载。
后来孔子从鲁国出发,到国立图书馆馆长老子那里留学。鲁昭公给的待遇是一辆车子、两匹马、一名童仆,随他前往。当时出门能够坐牛车就不错了,而孔子得到坐马车的待遇,这个差异,远不止于今天坐普快硬座与坐飞机商务舱之别。
孔子的工资收入,明文记载见于《史记。孔子世家》,他五十六岁的时候,已经是鲁国的大司寇(大概相当于最高法院的院长)代行总理职务。后来卫灵公问起孔子做大司寇的收入,孔子说有俸米六万斗。这个俸禄,可折合九万公斤小米,按照时价,年薪百万。
此外还有一些日常福利。比如国君祭祀结束后,大夫以上可以分到烤肉。孔子有一次没有分到烤肉,知道政务出了大问题,赶紧辞职走了。
孔子。
孔子还有两笔预期的大封赏,由于小人作梗,没有到手。
一是齐景公打算把尼溪的田地封赏给孔子,但由于晏婴的劝阻,这个封赏没有成功,甚至待遇还下降了——齐景公对孔子说,用给季氏那样高的待遇给你,我做不到,所以就用上卿季孙氏、下卿孟孙氏之间的待遇给你。但待遇下降也不行,后来有人要杀掉他,他只好逃走。
另一次是楚昭王想把有户籍登记的七百里地方封给孔子。楚国的令尹(相当于首相)子西出面劝阻,这事又黄了。
孔子终生都很痛恨小人。
孔子的第二笔收入来自“束脩”,也就是学费收入。
孔子是开创私人办学先河的人物,他有弟子三千人,他自己说“自行束脩以上,吾未尝无诲焉”,也就是说,只要提一块腊肉来充当学费,就可以入孔门做弟子听课了。这个学费标准说高不高,说低也不低,因为在古代,能够吃上肉是不容易的,否则何以用“肉食者”指代掌权人?
由于孔子经常丢掉公职,所以收取学费应该是孔子的日常收入,孔子有名有姓的学生中,有的很穷,比如颜回,29岁贫病而死,孔子心痛得要死;有的很有钱,比如子贡,几乎是终生跟随左右,孔子去世后,守墓六年才离开。估计孔子的一切开销,子贡都抢着买单。
通观孔子一生,特别是成名之后,除了在路上碰巧遇到战乱,基本上没有为衣食住行发过愁。
孔子对居住环境的要求
尽管春秋时期,还没有形成富人区和贫民区,但孔子对小区居民的德行要求很高,这从他对弟子颜回的态度可以看出来。
颜回是孔子最喜欢的弟子。孔子夸奖颜回说:“贤哉,回也!一箪食,一瓢饮,在陋巷,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。贤哉回也!”也就是说,颜回饮食粗糙,几乎以黑暗料理为生,住的地方是“陋巷”,也就是说,地段也很差,基本上就是现在的贫民窟。但孔子并不嫌弃颜回,对他的评价远远超过富豪子贡。
颜回。
这不免让人想起数年前某名教授曾对学生说:“当你四十岁时,没有四千万身价不要来见我,也别说是我的学生。”据说最近去世的某名教授也对学生说过“你这辈子赚不到千万就白活了”。古今对照,让人感慨万千。
孔子有一次想到中原以外的边远地区居住。有人说:“条件太差了,怎么办?”孔子说:“君子居住在哪儿,条件差点又有什么关系?”
孔子还说过,“君子食无求饱,居无求安,敏于事而慎于言。”也就是说,是不是君子,与居住环境的高档与否,完全没有关系。引申开来,孔子一定不认同把富人区叫住“高尚社区”的说法,富人区与德行高尚没有任何联系,颜回居住的“陋巷”,也可以叫“高尚社区”。
孔子能忍受小区环境不好,但是对大环境是有要求的。他提到:“危邦不入,乱邦不居。”也就是说,发生战乱的国家,不要移民进去;国家发生混乱,赶紧移民出去,堪称最早的移民专家。
孟子的母亲恐怕对孔子的居住理念不十分认同,为了孟子有一个良好的教育环境,竟然三次搬家。这大概是学区房追逐者的鼻祖。孔子显然没有为了儿子孔鲤的教育而搬过家。
房屋品质和装修风格
孔子有没有个人住宅,史无明确记载。不过按他的活动轨迹推算,他在老家应该有祖上留下的老宅,供夫人和孔鲤居住,至于他自己,长年在外奔波,年薪百万的时候,是否有钱财送回家翻修住宅,则不得而知。而即便要翻修祖宅,也不会逾越自己的身份,大拆大建,引人注目,因为这要符合礼制才行。
孔子并不拒绝住在豪宅里,比如他对“八佾舞于庭”,也就是级别不够,却使用八对女性文艺工作者在大厅里跳舞非常反感,认为逾越礼制,“是可忍孰不可忍”,但是他对“庭”的装修风格却没有什么指责,相反却认为“富而可求也,虽执鞭之士,吾亦为之。如不可求,从吾所好。”也就是说,追求富裕是可以的,即便赶马车做司机,只要致富正当,自己也愿意干,当然如果不能致富,那么就爱好一点别的好了,像颜回一样住在“陋巷”也无所谓。
春秋战国时期的建筑格局。
孔子有公职,在政府上班的时候,也是住豪宅的。有一次,他的马厩失火,他下班回来,先问伤到人没有,没有问马的死活。拿今天的话来说,他的住宅是带车库的那种,当然属于豪宅。
孔子装修房屋的思想体现在他批评宰予的言论中。宰予白天睡觉,孔子骂他“朽木不可雕也,粪土之墙不可圬也”,从装修房屋的角度来说,孔子反对在装修房屋时,使用“朽木”,即不合格的装修材料;对墙体的材质,他也很在意,不能使用粪土,而要用粘土或黄土,否则无法批墙。
孔子比一般人意志坚定的地方,是敢于不住豪宅。他经常辞职不干,走了,实际也就是搬出国君分配给的豪宅。孔子说,“奢则不孙,俭则固,与其不孙也,宁固。”引申开来,就是住惯豪宅的人,容易不谦逊,爱出风头;只有住普通住宅的人,才能脚踏实地,做实事。
孔子会怎样看待高房价
综上所述,孔子关于住房的理念,可以归纳为:
1、有没有房产是无所谓的,更重要的是自己的理想抱负能不能实现,为了理想,随时可以抛弃房产;
2、住房的好坏无所谓,关键要看住在一起的邻居德行是否高尚;
3、房屋的品质和装修也无所谓,关键要看住在房子里的人言行举止是否合乎礼制。
那么在今天,孔子的这些住房理念是否派得上用场呢?我以为很难。
首先,从去年下半年到现在,房价飙升,房产简直成了分割社会阶层的利刃,“学而优则仕,仕而优则学”,你孔子最初的努力学习,不就是为了恢复家族的荣光吗?学习是一种途径,但如果无论如何刻苦学习,刻苦工作,都买不上一套房,那该怎么办呢?孔子的意思是向颜回学习,租房、住经适房、小户型……这还用圣人教吗?
其次,孔子觉得不买学区房,住在菜场小学旁边也无所谓。但你架不住那么多人在抢学区房,这不是用德行修养能够劝阻的吧?
再次,住在房子里,言行举止要反映出德行来,在今天更是缺乏可操作性。所以孔子提出“慎独”,也就是不要躲在家里,看一些逾越礼制的视听节目。但这个似乎更难,能够搞好个人卫生,不惊扰邻居就不错了。
一言以蔽之,孔子的思想在个体的德行修养方面,仍有相当影响,但面对今天的公共事务,特别是最重要的社会经济现象,则完全没有任何解释能力,也提不出多少有价值的参考意见。作为一种政统,它既不能帮助为政者解释房价因何上涨,也不能告诉投资者当如何应对。我们不苛求2500年前的孔子有先知之明。但2500年后的今天,面对全民都很关注的这个社会经济问题,那些现世的儒学信奉者们又何尝给予了一言半语的学理阐发?
孔庙。
不过我相信如果孔子再世,他作为“集大成者”和最有智慧的人,面对公共事务,会有深刻见解,乐于做一名“公知”。只不过这种见解的分析工具,一定不是他自己创造的儒家学说,而是现代西方经济学、政治学与社会学,等等。
在今天,不管是治国理政还是具体到一家公司,一个家庭的管理,都有很多现成的技术性的方法,这些方法的一部分,可能体现了某些儒家思想的原则,但儒家的某些思想原则,本身就有普世性,并非为儒家所专有。
不明白这一点,而把孔子思想提到“宪政”的吓死人的位置,他怎么可以为2500年之后的今天包打天下。强如是,不亦蠢乎?
[责任编辑:葛新燕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