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标题:古代奥运会是什么样的
第三十一届奥运会已经开幕,不妨把古希腊奥运和现代奥运做一个对比,以便更好地欣赏现代奥运会。
规则
首先应当看到的一个重要差异是:古代奥运会虽然跟现代奥运会一样,也是四年举行一次,却并无“申奥”一说,因为赛会的主办方是固定的,永远是伯罗奔尼撒半岛西北方的伊利斯城邦;地点也是固定的,永远在伊利斯的圣所奥林匹亚,“奥林匹亚赛会”或“奥运会”之名由此而来。另一个差异是:现代男女运动员着装参赛乃天经地义,而古代运动员不仅全为男性,还必须裸体。换句话说,古代奥运会是“裸奥会”。这与干爽宜人的气候条件不无关系,但让观众尽情欣赏运动员的健美身姿也是重要的原因。对希腊人而言,灵魂固然重要,但身体似乎更重要。没有哪个古代民族像希腊人那样着迷于人体美,也没有哪个古代民族像希腊人那样公开歧视臃肿肥胖者。
从运动员参赛资格来看,古奥运会竞技者只有通过多轮淘汰性预赛,接着又在奥林匹亚接受三十天专业培训后,才能正式参赛。更重要的是,只有品行良好的公民才能参赛。事实上,在运动员集训期间,裁判们必须对其参赛资格进行严格的审查,非自由民、罪犯、违犯法纪者、出身不好者都是没有资格参赛的。
从赛程安排来看,古奥运会比赛第一天的赛事是赛跑。第二、第三天是青年项目、耐力赛、铁饼、标枪、跳远、摔跤、拳击、角力拳和骑术;第四天是五项全能及武装赛跑;第五天是举行颁奖仪式及庆祝活动。这天,优胜者披金戴银,手持棕榈叶,在宙斯像前接受“奥组委”颁发的“金牌”即一个橄榄枝冠;然后向宙斯献祭,感谢他保佑自己赢得比赛。当时希腊人相信,优胜者是宙斯的宠儿,无其襄助,获胜绝不可能。最后是欢宴狂饮。
仪式
仪式也是奥运的一个重要方面。正如现代奥运有种种仪式,古代奥运会不仅有仪式,而且仪式的重要性远高于现代。事实上,奥林匹亚赛会对希腊人的吸引力并非仅在于体育比赛本身,也并非仅在于对运动员健美身体的欣赏,更大程度上在于盛大隆重的宗教祭典。这是与现代奥运会最大的不同。事实上,不仅每场赛事都是祭献给宙斯的,而且敬拜宙斯的祭仪所花时间并不少于比赛时间。第三日的百牛祭尤为盛大,绝不亚于现代奥运会狂欢节式的开幕式和闭幕式。一轮满月冉冉升空时,一百头帅气的白色公牛在悠扬笛声伴奏下,依严格程序被隆重地祭杀。之后,一些肥厚的腿肉被割下来炙烤。希腊人相信,那袅袅上升的肉烟正被宙斯享用。但理性精神的发育已足以使希腊人认识到,宙斯不可能张嘴吃肉,牛肉终归得由凡人来享用。
如果说,现代奥运会每场比赛的结果都会即时播报到全世界,获冠军者的同胞们会因之兴高采烈、欢呼雀跃,那么古代奥运会每场比赛结束时,都会有一个祭司兴致勃勃地跑到宙斯像前,双膝跪地,用亢奋的语调把比赛结果大声宣报给大神。当然,运动员们在赛前也会来到这里,匍匐在地,万分虔诚地祈求宙斯保佑其获胜。
为确保公正,比赛期间祭司们还给十三四米高的宙斯像披上一件巨大的法官服,以此表明作为法官的宙斯开始工作了,竞赛中的任何欺诈、犯规都逃不过他的法眼。正如现代奥运会中作弊事件层出不穷,古希腊奥运会运动员为了赢得优胜同样会铤而走险。他们虽不知道类固醇之类药物能明显提高运动成绩,但仍有一套作弊的方法。在公元前388年第九十八届奥运会上,一拳击手买通三名对手(其中一人是前冠军),让他们故意输掉比赛,可是“获胜”后却因拒绝付钱而被三名对手揭发。后来,相当于现国际奥委会的奥林匹亚元老院对四个当事者都进行了惩罚,责令其缴纳罚款,用这笔钱铸造了六尊宙斯铜像,置于圣园中。一尊铜像的底座刻有如此训诫:“不是凭金钱,而是凭借飞毛腿和强壮的身体成为奥林匹亚赛会的优胜者。”另一尊的底座上则有“此尊雕像是虔诚的伊利斯人敬献给神祇的,也是为了警诫不诚实的竞技者”字样。公元前322年,五项全能运动选手卡利波斯买通了对手。事情败露后,二人拒付罚金,结果双双被逐出赛会。
执迷
古希腊人对于奥运会的执迷非现代人所能比拟,甚至非现代人所能想象。在没有现代传播手段来调动民族主义情绪的情况下,其执迷就更令人惊讶了。公元前480年,当少许斯巴达人在温泉关奋力抗击波斯大军入侵时,数万名希腊壮士正在奥林匹亚声嘶力竭地为一场摔跤比赛助威喝彩。这使波斯方面一位将军百思不解——希腊为何竟对这芝麻大的事如此狂热?当得知优胜者的奖品竟然是一圈橄榄枝冠时,他就更无法掩饰对希腊人的鄙夷了。此事每每为后人津津乐道:希腊人为了不错过一场比赛,可以置生死于不顾。
古希腊人对奥运的执迷还可得到其他方面的印证。希腊世界城邦林立,希腊人的窝里斗臭名昭著,但在举行奥运的五日期间,争战不已的城邦间必须遵守神圣休战条约——希腊人相信,违约者必受天谴。不仅如此,在希腊人看来,未能亲历一次奥运便离世,可谓人生的最大失败;反之,若去过奥林匹亚观看赛会,且不止一次,便可谓人生圆满。有一个希腊人甚至在其墓志铭上吹嘘:他一生看过整整十二届奥运会!考虑到古代交通和住宿条件之恶劣,这种自我表彰并非完全没有道理。
据说,西方哲学史上首次提出纷繁万物有一个共同本原——水——的泰勒斯也是个奥运迷。正是在举行盛典的草地上,这个以水为万物之源的哲学家竟因腹泻脱水而死!据已有记载,除了泰勒斯,柏拉图、希罗多德、修昔底德、亚西比得、卢西安、鲍萨尼亚、索福克勒斯等文化人,还有政治家地米斯托克利,也都来奥林匹亚赛会朝圣过。亚里士多德并非一个了不起的运动员,从未获得过优胜,竟以自己的能耐在奥林匹亚圣地为自己塑了一尊雕像,与优胜运动员的圣像在圣所共享永恒的荣光!这些哲学家、历史学家、戏剧家和政客来这里不仅是为了观看比赛,也是为了在比赛过程中被观看。奥林匹亚赛会既是古希腊四大赛会中最有名的一个,是规模最大的宗教集会,它自然也是最佳公关场所。
尤其让人大跌眼镜的是,某些人为了扬名立万,不愿再默默无闻地著书立说,而是径直来到热闹万分的赛会现场,当众朗诵其作品。但久而久之,这种办法也无法满足过于强烈的展示欲了。在公元161年的奥运会上,犬儒派哲学家普洛透斯宣布,他将在下一届赛会上自焚!在四年后奥运会的最后一夜,他果然履行承诺,在离圣所3.7公里处的一个火堆上做了高调而痛苦的自我了断。这种空前绝后的自焚秀因卢西安对其品行的犀利讽刺而广为人知。
输赢
古代奥运会不同于现代奥运会的一个最重要的方面,可能还在于它有着完全不同的名次概念。古希腊人固然大搞民主政治,但在奥运奖牌的设置上,却走的是彻头彻尾的精英主义路线。在赛项本来十分有限(只设210码跑、立定跳远、铁饼、标枪、摔跤、拳击、拳击角力、五项全能等)的情况下,希腊人竟只奖励冠军,根本不奖励其他“名次”。就是说,古代奥运会只有一个“名次”,或者说没有“名次”,是地地道道的零和游戏。赢就是赢,是唯一的;输就是输,是绝对的,哪有在输家中再决出多个赢家的道理?
这对运动员意味着什么?赢者风光无限,决非前述波斯将军所误解的那样,仅得了一圈橄榄枝冠。除了母邦奖励的钱财、粮食和橄榄油够他享用终生,还会在奥林匹亚的圣所给他竖一尊大理石塑像供人们瞻仰。冠军不仅青史留名,甚至被尊为神。相形之下,输者的境遇就太惨了。古希腊人没有怜悯的习惯,输者连他母亲也不会给好脸色的。夺冠既然就是一切,输了比赛,生命还有何意义?故此,失败运动员自杀或患抑郁症之事不绝于史。因此,古代运动员的职业风险远远高于现代运动员。
这只是古代奥运的一个方面。其残酷性还表现在另一个重要方面,即,运动员受伤流血致残致死被认为是理所当然,自己对自己负责,不值得大惊小怪。现代拳击项目不仅从规则上确保运动员安全,还从技术上充分保护运动员的身体。高科技头盔将运动员整个头部和面颊罩住,以减少脑震荡、脑出血和面部受伤的可能性;胸甲、背甲保护了心脏;肥厚的大手套缓和了冲击力,减少了对手头部、胸部、腹部、背部受伤的可能性。古希腊人在规则上并不区分竞赛级别,对手倒地后,还可对之进行连续猛击,直至其向裁判示意服输。赛手无一例外还在手上缠上硬皮条,以提高杀伤力。后果不难想见:比赛中的输者往往血肉模糊,遍体鳞伤,面目全非,连亲朋好友也认不出来。
目的
古希腊人之所以发展林林总总的体育运动,是因为那时战争不断,甚至可以说战争就是生活。因此那里发展起来的体育运动与战争无不具有密切的关系。体育源自战争,有赤裸裸的战争性的一面(尽管也有其宗教性的一面)。或者说,体育起初主要是为战争服务的,是战争的演习和准备,甚至可以说,是战争的延续和替代。除了摔跤和拳击角力具有非常明显的战争性质外,210码短跑、标枪、铁饼、五项全能项目也无不如此。其中标枪和铁饼项目至今仍在全世界开展,仍使人不寒而栗。事实上,在这两个项目的训练比赛中,直至今日致命事故也时有发生。另一项著名项目是“重甲短跑”,即披挂实战盔甲、手持实战武器进行短跑比赛。这与实战有多大的差异?不可否认,其他民族早期历史上也出现过体育与军事密切挂钩的现象,但没有哪个民族达到了古希腊人的程度。
盛况
不妨设想,一个现代人来到公元前2世纪伊利斯的奥林匹亚,会看到什么?会看到这里热闹非凡,各色人等应有尽有:除了旅馆老板、小摊贩、厨师、音乐人,还有变戏法的、玩杂耍的,更少不了妓女和娈童。他会发现,这里除了宗教建筑,还有供竞技者使用的房屋和练身馆,竞技者可以在此进行投掷和跑步练习;这里的角力场所不仅可接待竞技者,其院子还可供练习拳击和角力拳;东道主会修建一个大旅社和一个大饭堂,供接待贵宾之用;伊利斯还有一个议事厅,专供赛会组委会开会之用;此外还有祭司居住的房屋。这个现代人也会看到,两条长型石板标志着赛跑项目的起跑线和终点线;由于没有信号枪一类东西,运动员起跑以号声为信号;观众席地而坐,裁判则坐在赛场中央的石台阶上。此时甚至已经出现了专业警察。
这个现代人还会发现,第一天的安排是在阿尔提斯圣园举行祭祀,而远未到天明,准确地说,还是夜半时分,能容纳四万人的竞技场已是座无虚席。比赛开始前,运动员在议事厅向宙斯神像庄严宣誓:遵守规则,公平竞争。拂晓时分,号手领着队伍前进,裁判员走到竞技场中央的石台阶上;紧随其后的是使团,然后是运动员。裁判员两边坐着各城邦议事会成员、奥林匹亚圣所祭司,以及伊利斯诸元老。
如此看来,现代奥运尽管与古代奥运有不少差异,却显然继承了它的基本理念。
[责任编辑:葛新燕]